风露中宵

【有感于最近的疫情,灵光一现的脑洞。很喜欢这样的矛盾和这样的人与人联结。】


 

     公元2561年。自那时起,话题便只有一个。

    R8973号病毒,第1代,感染者3人,故事从这里说起。

    R8973号病毒,第3代,感染者500人(死亡17人),被感染医护人员20人,故事从这里开始变得令草木皆兵的人类恐慌。人类能达成几百年前的祖先都想不到的事,却摆脱不了肉体凡胎的现实。恐慌是虚空的,莫名而来、甚嚣尘上得快;在人心里,也成不了气候:就像手中拥有十几张牌的牌桌前玩家,打出一两张不算什么,王牌远未到要揭开的时刻。

    R8973号病毒,第20代,感染者遍布全球,占地球总人口的1/3(死亡人数占1/5),被感染医护人员占世界医疗工作者人数的1/2(死亡人数占1/4)。病毒无孔不入,处处提防至防不胜防至防无可防,人类对恐慌麻木,牌被一张张打尽,各界在鼓吹希望与未来的光明。

    R8973号病毒,第40代,未被感染者剩余3000人;第70代,未死亡者100人,剩余医护人员10人。

    R8973号病毒,第n代。已经没有人知道究竟是病毒第几次变异,也没必要知道。姑且在不得不提起的时候称呼它为第n代。从二十多代起,有人就知道找不出解药。渐渐的,这一潜台词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,有人坚守研究解药,有人转而研究减缓疾病进程的药物,有人放弃抵抗。在第n代,他们便都不在了,所幸留下了足够的各种成熟与不成熟的试验药物。

    此时这个世界上,还有一个病人,和一个医者。

 “早上好,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医者穿着多层防化服,进入病房。即使已经没有规定、没有出路,她仍做着每天的病情记录。

 “今天太阳出来了,挺好。”病人看着窗外的好天气,比平时显得精神些。为了杀死无处不在的病毒,人类搬离了地表,家园被遗弃、荒凉。直到病毒也在地下工事中扩散,地表才重新有了人息。曾经的高楼像是史前文明产物,人类只是寄居客,在地下出生、抑或还未有记忆便进入地下的孩子,对地上的一切都是新鲜的。

 “情况还不错,最近病情稳定些了。”看着各项体征,医者的结论宽慰着病人和自己,“你好好休息,有什么想吃的吗,我去找找能不能做。”

 “你……有没有什么症状?”医者的脸隔着厚厚的头盔,病人也看得到泛着的不正常的红。

 “可能有点,还不太确定,昨天有点着凉。”

 

 “你……把我杀了吧,之前不是说防化服也不怎么起效果了……”

 “不行。”医者再度拒绝。她是医者,这一概念在病毒爆发前都没什么实感。就职的宣誓,也是忙碌的准备和庆贺酒席间挤出来的几分钟。哪怕在几年前她也不会想今天这么坚持,若不是老师般的前辈医者临终前隔着厚厚手套与她的重重一握;若不是护士长盈着泪水,嘴无声地开合,像此前无数遍那样,说着“坚持下去”;若不是最好的朋友、传家宝般托付的那一罐病中折的千纸鹤,若不是……无数的人来人往在她的脑海中划过,她没有同意的理由。

    关上病房的门,门外的一切,都是她的。小时候,她想拥有整个世界,可以没有约束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;再长大一点,她嫌世界太吵、太拥挤,希望被她拥有的整个世界一片寂静,没有其他人踏足……现在,她不想要整个世界了,她知道,因为她孤独了:太空了,空余的地方显得多余;太静了,回响着的都是生命体征监测仪规律的滴滴声。这样的孤寂席卷得她也孤寂,病人是那唯一能够冻结一瞬孤寂蔓延的药物。门内的病人,大抵也是这么想的。

    那是前人想象到也不会当真的压抑。他们不敢波动自己的情绪,生怕找不到能使自己恢复如常的药。有些情绪也注定不能被勾起:比如想念,比如留恋,那些无药可救的情绪。

    门又打开了,透出些从病房小窗里看不到的景象,天光原来这么亮,一切都照得亮晃晃。“你不仅是病人,也是朋友,现在唯一的朋友。”医者看他对外面凝视得出神,也任门开着,靠在门边同他说话。

 “但我如果传染给你,你也会死。”

 “一个人活在世上,和死也没什么分别。再说,我很快也要死了。”

  医者认命般,将头抵在墙上,朝他笑了笑,“再聊些什么吧,实在闷得慌。”

 “聊什么呢……好像什么都聊过了。”

 “那就,静静的,一起待会儿。”

 “好。”

 

    又恢复了寂静,和之前,又不一样。两个人的寂静,总是不一样的。

    故事快结束了。这样的寂静还能持续多久呢,谁也不知道,迟早会变成一个人的。

    然后呢?是无人的寂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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